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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心一愣,还是身旁的禄喜答道:“回梁总管的话,走的急,不曾带过来。”

    梁安皱眉:“那是御赐之物,岂容轻慢,你们去个人,务必要将那瓶梅花完好无损地带过来,就摆在寒露殿。”

    这清虚观的宫人也忒不懂事了,皇帝赏赐的东西,即便是随手赏赐的破烂也该毕恭毕敬的供起来,哪还像他们这般心大。遑论陛下是特地为玉真夫人摘的,这心意要是不能被人日日看到,岂不是白费了一番功夫、受了这些罪。

    梁安可是处处为圣上考虑,又想起来,那瓶腊梅是还摆在倒塌的偏殿呢吧,这要是一个不小心毁了——他赶紧让禄喜先去清虚观把东西带过来。

    兰心姑姑从前在清虚观一家独大,哪曾被旁人教过做事,面色又难看了几分,偏偏梁安仍是一团和气的笑:“听说姑姑是太后跟前出来的人,宫里的规矩应当再熟悉不过,还请姑姑不要怪我多管闲事。”

    “梁总管哪里的话。”

    宫里的人即便是闹了龃龉,面上也得维持着和气,况且梁安身份不知比她高上多少,兰心不会蠢到把自己下不喜表现出来。

    “那我就不打扰诸位了,陛下和夫人还等着呢。”

    梁安说,“姑姑慢走。”

    待得一行人走远,梁安的干儿子冯余凑近了:“干爹,那位兰心姑姑好歹是玉真夫人身边的大姑姑,您这样会不会有些不好?万一她记恨您,在夫人和陛下跟前说上几句——”

    “说了多少次,不许在外头叫我干爹,”

    梁安呵斥了一句,轻拿轻放,把这句揭过,反问,“你觉着,是玉真夫人重要,还是她重要?”

    冯余:“自然是玉真夫人。”

    “那是玉真夫人重要还是陛下重要?”

    冯余毫不犹豫:“陛下才是太极宫的主人。”

    “是了,你记着,事有轻重缓急,人也要分个轻重。陛下就是太极宫的天,咱们做事,也得看天儿的晴雨好坏,”

    梁安朝兰心去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这位姑姑头顶的天儿,阴着呢。”

    冯余若有所思,又问:“那那位玉真夫人头顶的天,您是怎么看的?”

    梁安沉吟片刻:“阴晴不定,且得等等看吧。”

    冯余见他立在门外,似乎不准备进去,好奇地问:“您不进去吗?”

    梁安不进去,皇帝身边可就没人伺候了,他这个干爹是太极宫里一等一的细致,可不会犯这样不谨慎的错。

    “这时候,不好进去。”

    梁安沉稳的说。他不欲在此时进去,等着厨下把萧沁瓷的汤药和称心的衣物送来。

    冯余看了看梁安,又望进殿内,从不解到恍然大悟:“是——”

    冯余看着年轻、面嫩,但也是宫里的老人了,他先后伺候过好几位平宗的宠妃,后来才入的殿中省,对皇帝宠幸宫妃的事并不陌生。但自打今上搬来西苑后他便从来没有闻过这等靡靡之音,此时听梁安这样说,便想岔了。

    “莫要胡思乱想,”

    梁安低声训斥他,“你也得改改你这沉不住气的性子,这样藏不住事如何能得陛下信重?”

    冯余立时敛了神色:“是,儿子知道了。”

    他们阉人留不下子嗣,宫里便私底下时兴拜干亲,今上登基后不喜内宦结党,梁安只收过这一个干儿子,也被皇帝敲打过。但他收这个干儿子是收的真心实意的,不求冯余为他养老送终,只是在这宫里,一个人难免寂寞,似梁安这样的地位,也不可能和其他宫人交心,收个干儿子教导,也算有个传承。

    “眼下看来,那位萧娘子是要在西苑长住,你得警醒些,”

    梁安提点他,“这位玉真夫人昔年是英国公府出身,又被太后娘娘养在跟前,她的身份呢,勿要多提。另外,似她这般出身的贵女,矜持、自傲,你在她跟前回话时用词得斟酌仔细,这位贵人娘子心细如发,最是敏锐不过,莫要一个不察便将她得罪了去。”

    宫里的贵人心思莫测,晴雨不定,他们日后免不得要和萧沁瓷多接触,如今就要谨慎起来。

    “最后,陛下与这位娘子相处时你我都得避着些。”

    察言观色是他们在宫里做事的本能,梁安只见过萧沁瓷寥寥数次,至今仍不能摸透这位萧娘子的性情。

    萧沁瓷冷静、自矜、面皮浅,也胆大、冷静、看似无欲无求,矛盾得令人难以捉摸,她与皇帝的相处,时常令梁安提心吊胆。而依着方才陆川进去诊治殿中的情形,伺候的内侍都退到了槅门外,不管是谁的意思,总归都是不希望有人离得太近。

    皇帝不见得愿意让人看见他一再被拒绝,而萧沁瓷……恐怕也会觉得在宫人面前难堪。

    梁安将这些细细的给冯余讲了,紫极观多了一位贵人,他们这些底下人的皮也该紧一紧了。

    ……

    皇帝再回来就见萧沁瓷已然醒了,半阖着眼,出神的不知在想什么。

    她是似醒非醒的模样,人瞧着还不大清醒,整个人怔怔的。

    “醒了?”

    皇帝明知故问。

    萧沁瓷根本没有睡着,她人不舒服,又有皇帝在身边看着,根本放不心来安然入睡,面上看着是平平静静的,心里一直有根弦绷着。

    皇帝也知道她没有睡着,他坐在萧沁瓷身侧,能细心地捕捉到她偶尔不稳的呼吸,轻颤的睫毛和眉间细微的褶皱。她不肯面对陆川,所以只好闭上眼装睡,这些皇帝都知道。

    “嗯。”

    萧沁瓷低低应了一声,她整个人缩在被子里,许是难受,细细的眉锁着,透着股可怜劲。

    萧沁瓷原本声音便柔,如今又添了点哑,钩子似的钻进皇帝耳朵,皇帝下意识地顿了顿,指尖在袖中蜷起,又慢慢放松,接了宫人递过来的凉帕给她散热,

    她还在病中,水不敢用得太冰,放凉的帕子搭在萧沁瓷额上终于让她觉得清凉了些,皇帝没做过这种伺候人的活,手上动作笨拙又耐心,从始至终都是轻柔的。

    帕子的凉意渐消,管不了多久又得换,萧沁瓷起先只是有一点发热,如今却好像慢慢变严重了。压在身上的锦被觉得重,裹在被子里又觉得冷,面上却在发热。

    “哪里难受?”

    皇帝问她,“头晕么?”

    “都难受,头疼……”

    萧沁瓷迷迷蒙蒙的半睁着眼,似真非真的说。

    往常生病她一个人也能熬过去,但若是身边有了人似乎也就变得矫情起来,萧沁瓷自己也分不清脱口而出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她只觉得身上的热度一股脑冲进脑子,把她烧得糊涂。

    她很久没有像这样依赖旁人,纵然其中做戏的成分居多,但也有一两分是心中无法宣泄的委屈。

    萧沁瓷太久没有被这样照顾过,自她没了家以后,每一次生病都只能自己硬抗。

    她出生时就是难产,身体不太好,小时候有个头疼脑热是常有的事。小姑娘一难受起来不是不管不顾的哭闹,就是连哭闹的力气都没有,她母亲抱着她,也像这样亲自照顾她,无微不至。后来到了萧家,生病时照顾她的就变成了堂姐。

    英国公夫人是世家冢妇,她有无可挑剔的举止,但并不懂得如何照顾人,她的一双儿女都身体康健,并不需要她多费心思,到了萧沁瓷这里,王夫人初见她便觉得她被她母亲养得娇气,要把她的性子正过来。萧沁瓷经常被罚,又经常生病,就被王夫人视作故意装病逃脱处罚,或是表达自己的不满。

    萧沁瓷是后来才知道英国公夫人为着这事应该没少被人说不慈,苛待小叔子留下的孤女,便是同英国公也起过几次争执,后来萧沁瓷学乖了,不敢去麻烦别人,生病也就忍着,忍一忍也就好了。

    许是严母出慈女,堂姐比她母亲温柔细心得多,此后每次生病多是堂姐先发现,在萧府,也是堂姐最照顾她。

    后来她又到了苏家,没人在意她是不是生病、会不会难受,萧沁瓷过早的体会了人情冷暖,也学着再也不依赖别人。

    进宫之后太后倒是十分关心她,每次生病必传司医垂询,她身边宫人来来往往、手忙脚乱,都得让她早点好起来。

    而太后紧张她,不过是因着轻飘飘一句:“别让她坏了身子。”

    身体太虚,如何能生出健康的皇子。

    别人对你好,或是因为血脉至亲,或是因为有所求,都是要还的。

    而萧沁瓷在这种种经历里变得狡诈、贪婪,皇帝要的东西,她能给,却偏偏不给,只是欲拒还迎地去骗他,骗他的真心和权势。

    “不舒服……”

    萧沁瓷又把眼睛阖上,话里含糊透着亲近。

    而那一点清凉落在她额上,很快就没了,饮鸩止渴似的就是不给她一个痛快。终于那点子凉意在下一次落在她脸上的时候萧沁瓷一把按住皇帝的手,不许他动。

    皇帝并不假手于人,拧帕子这种小事也是自己来做,他的手在凉水中浸过多次,也变得如帕子一般冰凉,恰到好处的让人觉得舒服。

    她按着他的手,绵绵地攀着他。萧沁瓷鬓发微微汗湿,衣领被蹭开了一点,纤长白瓣上盈着细汗,几缕发丝黏腻的贴在上头,白的更白,灯光一照好似泛着莹润釉色。

    萧沁瓷身上的热气仿佛也过渡到了皇帝身上,灼热的气息密不透风地把他围起来,让他喘不过气来。

    鬼使神差的,皇帝的手轻轻挨了一挨她的脸。

    那点热意灼烫的从他指腹涌进,顷刻燎原。

    皇帝的身体也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