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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的手温暖宽厚,,全然不似萧沁瓷这般冰凉。她的手被皇帝拢住,绵密热气从指尖一路烧到她耳后,泛起密密红潮。

    萧沁瓷试图将手从皇帝手中抽出来,没抽动:“许是方才冻着了,还不曾缓过来。”

    她不肯和皇帝保持如此亲密的情态,皇帝却又不肯放手,只好将脸别过去,不肯看他。

    只是耳后那绯色薄红却暴露在皇帝眼中,帷帐隔出密间,红潮滋生绮思,萧沁瓷连侧脸偏转的弧度都同皇帝梦中一般无二,只是少了那双含情目欲说还休。

    “陛下,”

    萧沁瓷轻声说,“这样不好。”

    皇帝的体质性热,许是身体康健又服食丹药的缘故,他的身体一年四季都如火炉一般,即使在风雪里走过一遭,也丝毫不减手上的热度。他平素没少因为过热的体质而心生燥意,此时在帐中握着这姑娘冰凉的手,却觉出了其中的好处。

    “没什么不好。”

    皇帝克制地为她暖着手,并不做旁的动作。

    “哪里都不好,”

    萧沁瓷直言,“您不该让我去西苑,也不该像现在这样握着我的手不放。”

    皇帝一直知道,萧沁瓷是个谨慎的娘子,偶尔却也会大胆直言,但那是建立在她神志不清或是觉得当下的处境大胆直言也不会对她构成威胁的前提下。皇帝以为她或许还会如从前那般即便拒绝也只能委婉,不肯触怒天颜,因她知道,皇帝对她的喜爱仅仅停留在原地,还不曾有过动作,她若戳破了两人间那层朦胧的窗户纸,就再没有后退的余地。

    可如今这层窗户纸被她主动戳破了。又或许是皇帝的动作已经逼的她退无可退。

    “萧娘子,”

    皇帝淡淡笑了,“你今日说的都是朕不爱听的话,唯有一句,朕觉得颇有道理。”

    皇帝仅仅是握着她的手,肌肤相贴的热度也令她心颤。她对皇帝的话似有不解,终于大着胆子望进他眼里:“哪一句?”

    她实在是好奇,她今日所说,不论是在永安殿还是清虚观,对皇帝只有推拒,竟还有一句话说进了皇帝心里,由不得她不好奇。

    “你说,太极宫中之物皆为天子私有,朕初听此话觉得刺耳,如今想来却觉颇有道理。”

    皇帝以不容她拒绝的力度缓缓说,“萧娘子,你既在太极宫中,也阖该为朕所有。”

    萧沁瓷总是违逆拒绝他,独这一句入了他耳,让他心头泛起火热。

    萧沁瓷似是一时被皇帝的话惊住,久久不能言语,待回过神来想明白了皇帝话中意思,立时强忍住眼底顷刻间浮上的一层泪意。

    “陛下,您要我为您所有,到底是将我看作一个人,还是一个物件?”

    萧沁瓷不再自称“贫道”

    ,像是抛弃了她一直以来在皇帝面前强调的身份之别,仅仅是作为一个被天子看上的姑娘向他发问,那样卑微,又大胆。

    这天下间的任何一个人在与皇帝的相处中都只会处于弱势地位,即便是皇帝对上他心爱的女子,那样的喜爱也带着居高临下的赏赐意味。可萧沁瓷不要他的赏赐,也看不上他的宠爱,她不是皇帝能喜欢时就把玩、不喜欢了就随意丢弃的物件,萧沁瓷曾经受够了当物件的苦楚,被评估价值,被随意转卖,她曾发誓,再也不要旁人来握住自己的命运。

    可她如今面对的是天下之主,她的反抗显得那样不识好歹和微不足道。

    他本是隐晦的表达心意,却不料萧沁瓷大胆发问,他面对这样的诘问,亦久久不能言语。

    他将萧沁瓷视作什么?

    从前他视萧沁瓷为平宗旧人、太后侄女,所以他远着她,避着她,不肯看她。因他心底十分清楚,他多看她一眼,就更喜欢她一分。这个女子如此契合他的心意,让他一见到就觉得她该为自己私有。从平宗让她弹奏那首《朝天子》,再到谋反那夜听她抚琴,三年的时间倥偬而过,萧沁瓷在他心底扎了根,是日夜修道念经静心也除不去的心魔。

    可他扪心自问,他想得到萧沁瓷的心情,究竟是想得到一个心爱的女子还是一个喜欢的物件?皇帝从前的欲望是权势,得到权势之后又将其变成了得到萧沁瓷。他不肯将萧沁瓷和无上权势比肩而论,也不肯承认自己是一个如此肤浅的男人,也会因女子的美貌生出世俗的欲望。

    皇帝从前觉得或许是因自己坐到至尊高位之后这世间已没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所以才对萧沁瓷生出了如此强烈的迷恋。他喜爱的不是这个人,而是必须要克制自己不能得到她的错觉。

    他用萧沁瓷来磨练自己的道心,最后在一个绮梦中不得不挫败地承认自己输了,他到底不能超凡脱俗。

    他想要萧沁瓷,就是想要她,同他用来自欺欺人的那些权势、道心没有半点关系。

    可皇帝要怎么告诉萧沁瓷,说出他那些见不得人的爱欲与挣扎,说出他对萧沁瓷是有怎样可怖的渴望。

    而如今这个他喜欢的姑娘一字一句地诘问他,到底是将她当作人还是物件,皇帝不能回答。

    因为无论他如何看,只有一点是能肯定的,他将萧沁瓷视为私有。

    而萧沁瓷绝不会认同。

    “陛下,到了。”

    抬舆适时停下,梁安不知辇中二人的争执,却如一场及时雨恰到好处地缓和了紧张的气氛。

    萧沁瓷似乎也并不是真的要皇帝的回答,她眨了两下眼,将眼底水色敛去,又平静地要先于皇帝下去,皇帝伸手拦了她,仍是自己先下去了再扶她下来。萧沁瓷这次不曾推拒,只侧了侧身虚虚一搭便轻巧地在地上立住了。

    萧沁瓷只隔着远远地看过紫极观的宫檐,此刻瑞雪盖了满宫,琼林玉殿华美壮丽,萧沁瓷也只目不斜视,不作惊叹四望之举。

    “梁安,你让人去尚药局请当值的奉御过来。”

    夜色中萧沁瓷脸色白得几欲透明,皇帝皱了皱眉,思及萧沁瓷身份特殊,本想说请个医女过来,又想起他御极后不设六宫,尚药局的医女一早都被放出宫了

    梁安紧张地问:“陛下,可是龙体有什么不适?”

    皇帝年富力强,又注意养生,平时连头疼脑热都少,乍闻他要请奉御过来,梁安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皇帝瞥他一眼:“今夜淋了雪,便是现在没有不适,明天也总会有不舒服,让你去你就去。”

    梁安顿了一下,明白天子的意思,传来身后的小黄门细声叮嘱:“你去瞧瞧今夜尚药局是哪两位大人当值,让他们一起来,最好是能有位精通妇科的大人同行。”

    那头小黄门应了是,机灵跑走,这边皇帝又吩咐:“先让人将寒露殿收拾出来让萧娘子住下。”

    “是。”

    梁安亦步亦趋的跟在两人身后,寒露殿在皇帝修行的静室后,远着丹房和值房,不远也不近,是个僻静之所,殿门上了锁,如今一时半会儿要收拾出来也得赶紧,梁安摸不透要先把这位萧娘子安置在何处,便见皇帝领着人去了他起居的静室。

    静室仍是皇帝离去前的模样,殿中红梅含香,远着槅门也能飘过来。纱幔一重重落下去,平素清平仙渺的静室深殿因了重纱里端坐的美人反而生出无尽迤逦。

    萧沁瓷坐在矮榻上,她自下辇之后便安静顺从,对皇帝的一切安排不置一词,不似欣然接受,但也不像方才那般直言抗拒。

    皇帝看着她清冷面容,竟一时摸不清她是如何想的。

    紫极观不设女官,萧沁瓷还是头一个进到皇帝静室中的女子,观中自然也没有可供萧沁瓷换洗的衣物。

    梁安是个有眼力见的,并不近前来打扰,去催了宫人上驱寒的姜茶,又立在重幔外等候吩咐。

    静室里渐渐暖和起来,皇帝拿了手炉给她捂着,但也暖不透萧沁瓷如浸冰雪的双足,她将双脚藏在裙摆之中,不肯有半分示弱。

    但皇帝亦是从雪中跋涉而至,觉出她的异样,只往她被遮得严严实实的足上一望,便知是何事,低声吩咐梁安去置办一身女子衣物来,又让萧沁瓷脱了鞋袜用狐毛毡毯裹了。

    梁安悄无声息的退出去,寻思着里头两位主子暧昧的情境,便也没有指旁人进来伺候,叫了个小内侍守在殿外,在寻摸女子衣物上犯了难。又想起方才从清虚观走时让兰心姑姑和禄喜为萧沁瓷收拾东西,索性等着他们来了之后将萧沁瓷的衣物送过来,左右里头有皇帝操心,他便是慢了一时也是为主子着想。

    萧沁瓷不肯在皇帝面前袒露肌肤,硬声拒绝。

    皇帝能强硬地去握她的手,却不好强迫她在自己面前袒露双足,便从容起身,将那块狐毛毡毯放在她手边,轻声道:“朕不看你。”

    他去了帷幔外。

    天子乘兴出游,在雪中跋涉的时间比萧沁瓷更久,此刻也自去换了常服鞋袜,再回来时也是现在帷幔外立了片刻:“萧娘子,朕进来了?”

    萧沁瓷低低应了一声。

    她已解了披风,脱了鞋袜,人倚在榻上,膝上盖着毡毯,双足缩于其下,不露出分毫。方才她一头乌发只用玉扣虚虚系住,已有些散乱,许是她趁着这段时间又重新梳理了一遍,那叫皇帝心生意动的鬓发却仍散落在她脸侧,多了些脆弱易碎之感。

    皇帝手中另拿了一个小巧精致的暖炉递给她,知晓毛毡毯虽保暖,一时却也不能让她冰冷的手脚热起来,让她把暖炉塞进毯中。

    经了这一番折腾,萧沁瓷身上终于回暖,面上也有了几分血色,她容色本就瑰丽,又是灯下观美人,被殿中青铜捧灯童子一照,别出风流秾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