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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晴低着头,并不说话。

    她私心里对太后姑母的话还是有些不以为然的,她日后会是堂堂正正的侯夫人,又有太后姨母撑腰,取悦夫君并不是一件必要的事,何必自降身段去同妾室争风吃醋呢,她只要教养好自己的儿子,旁的也不必去管。她不明白太后要她做的并不是取悦夫君,而是要在未来夫家立住自己的地位,夫妻一体,如今赵家都不能尊重她,遑论以后。

    太后就是吃亏在不曾为先帝孕育子嗣——苏晴陡然一惊,为自己在太后跟前的胡思乱想骇得掌心发冷,还好太后并未发现她的异样,见她不乐意听便转了话头。

    太后自己也是这般过来的,明白年轻姑娘仍存着心高气傲的天真想法,非要撞得头破血流才明白有些道理。

    她提起心神,拍了拍苏晴的手:“阿晴,你先去看看你住的地方有什么缺的,缺东西就和宫人说。”

    流珠引苏晴出去:“四娘子,请随奴婢来。”

    苏晴微微嘟唇,目光看过太后,又扫向萧沁瓷,道:“我知道,姑母是有话要同阿瓷姐姐单独说吗?姑母,你可别骂阿瓷姐姐,阿瓷姐姐不似我这般皮糙肉厚,被姑母骂一骂也就过了,她心思细得很,被姑母骂了之后回去不知要伤心多久呢。”

    她想了想,又说,“阿瓷姐姐不知您待她的好,骂一骂也是应该的,您为她求还俗出宫的恩典,她却不领情,教您在陛下面前难为,也实在太蠢笨了一些。”

    她这时倒聪明起来,可惜殿中的两个人并不知晓她这灵光一闪的来之不易。表面的平静被她一番话戳破,听得殿中人沉了脸。

    萧沁瓷倒是忍不住拿眼去瞥她,许久不见,苏晴这脑子倒真是一点没变,说话前后矛盾,只从心出,半点学不会遮掩场面。太后居然也肯叫她时常进宫,果然是嫡亲侄女,格外偏宠些吗。

    “阿晴,这些话不是你该说的。”

    太后沉着脸,语气却也不见多严厉,“流珠,带她下去。”

    流珠姑姑道:“四娘子,随奴婢来吧。”

    苏晴撇撇嘴,到底没说什么,跟着走了,只是时不时还要回头看上两眼。流珠不敢让她耽搁,带了人出去,屋内伺候的两个内侍也一并退出去,轻手轻脚地将宫门掩上。

    萧沁瓷仍旧站着,殿中光影不减,她面上神色一览无余,太后却不看她,蜜水润过嗓子,让她的声音愈发轻柔和缓:“阿瓷,阿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她被你舅舅舅母宠坏了,不会说话。”

    苏晴说她蠢笨,她哪里是个蠢笨的人呢?莫说萧沁瓷是个蠢笨之人,便是她如苏晴一般骄矜无度,太后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忌惮。

    “还站着做什么?”

    太后道,“坐。”

    萧沁瓷却没有依言坐下,反而立在殿中。

    “阿晴妹妹心直口快,说的却是实话。”

    萧沁瓷柔声问,“姨母生我的气了吗?”

    太后不防她这样直截了当的挑明开来,但她到底沉稳,仍能面不改色道:“哀家生你什么气?”

    “我就是不知。”

    萧沁瓷静静看着太后的脸色,她在揣摩人心这方面素来做得很好,“我不知方才我在陛下面前拒绝了姨母为我求来的恩典,姨母可曾生气?”

    “陛下也说了,要你自己作主,哀家虽是你的姨母,这等大事,还是要你自己考虑清楚。”

    太后淡淡道,“哀家自然也是盼着你好。”

    太后说:“哀家留你下来,就是想问问你,你心中是如何想的?”

    萧沁瓷笑了一下,笑容极浅,在唇边转瞬即逝:“我心中所想皆为娘娘所愿。”

    太后眼皮阒然一抬。

    “我自然知晓娘娘一心为我,所以一切但凭娘娘为我作主,”

    萧沁瓷言辞恳切,“我方才所为,俱是照着娘娘的心意去做,却担心娘娘会为此误会我。”

    太后慢条斯理地问:“照着我的心意?”

    “今日之事,阿晴听不出来,娘娘却也没听出来陛下话中深意吗?”

    萧沁瓷直言,“腊八那日陛下也曾主动提及要赐我出宫的恩典,我当时拒绝了。今日娘娘又亲自在陛下面前为我讨赏,我若接受了,岂不是让陛下觉得天子的话语还不及娘娘有分量吗?”

    太后茶盏递到唇边,闻言顿住:“哦?”

    “再有,”

    萧沁瓷细细道来,“今日娘娘是料定了陛下不会拒绝吗?”

    太后沉默地看着她,片刻后,招了招手,示意萧沁瓷近前来。

    她让萧沁瓷坐在她身侧,揽住她的手,女子的肌肤柔软细腻,是她如今再如何保养也及不上的娇嫩:“阿瓷啊,我也是近来才知道陛下心意,原想寻个时间告诉你,却一直没有机会。”

    她没有再自称哀家,又是离得这样近,萧沁瓷的神情变化逃不过她眼底。她们便像是一对真正亲密的姨甥,长辈关切地询问侄女的心意,问她是如何想的。

    “姨母便是不说,我也能猜到,”

    萧沁瓷道,“况且还有兰心姑姑从旁提点,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许多时候,萧沁瓷想过或许自己真的如苏晴说的那样看似聪明实则蠢笨,这世上自作聪明的人最活不长久。

    “那你老实告诉我,你是如何想的?”

    太后细细观察她的神色,不放过一分一毫。

    萧沁瓷脸上毫无女儿家的羞涩之意,她摇头道:“姨母,我方才说的,都是我的真心话,但凭姨母为我作主。”

    太后放开了她的手,神情也淡了下来:“你自己的想法呢?”

    “我自己的想法?”

    萧沁瓷默了良久,怔怔问,“我自己能有什么想法呢?我的命是姨母救下的,姨母要我进宫我便进宫,要我还俗我也还俗,若有一日,姨母要弃了我,我便真的无处可去。”

    她眼底渐渐盈落两行清泪,如露珠盈满柔白花瓣,说不出的娇柔可怜:“姨母若当真要听我的真心话,我方才所说俱是真心话。这宫中不是我能长留之地,我也并不求什么荣华富贵、金玉锦绣,只想有片瓦遮身,不至颠沛流离。我也不奢求天子宠爱,姨母在这宫中看得还不够多吗?圣人的恩宠便如过眼烟云,转瞬便散了,若等到他厌弃的那一日,我又能去何处呢?”

    太后像是真的被她这番剖白心迹的话触动了心弦,用帕子轻柔拭去她脸上泪珠:“哭什么,哭红了眼出去,只怕阿晴真的认为是哀家骂哭了你。”

    萧沁瓷勉强一笑,只是眼泪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止住的,只好接了帕子别过脸去细细擦拭。

    太后等她平复下来,这才说:“阿瓷,我确实是在这宫中看得多了,才更想让你过得好。”

    “如今你在这清虚观中虽然日子清苦,可也还算衣食无忧。你说你要去方山修行,你可知那方山是什么地方?比之掖庭也好不到哪里去,”

    太后缓缓说,“你去了方山,哀家就是鞭长莫及。”

    “你没有母族相护,又生就这样的容色,若哪一日哀家去了,还不知你会遇到什么样的腌臜事。”

    萧沁瓷面色都白了:“姨母可不要说这样的话,您如今还这样年轻康健,要活得长长久久才是。”

    “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

    太后道,“近来哀家看着你,就总想起你的母亲,她本该是富贵无忧的一生,却走得那样早,可见这世间之事绝无定数。如今在太极宫中,哀家还能庇护你一二,可我又能护你多久呢?”

    她拍拍萧沁瓷的手,喟叹道:“哀家免不得要为你、为阿晴她们多做打算啊。”

    这番言语在萧沁瓷这里过耳不过心,在太后的心中只有利益,实在不必相信她那些所谓打算、庇护的话。她第一次为萧沁瓷打算,将她送给了平宗;第二次为苏善婉谋划,将她送进了掖庭。

    或许也有血亲之间的脉脉温情,但更多的还是冷酷算计。

    “姨母费心了。”

    萧沁瓷听着,神情逐渐平静下来,她低声说,“可是姨母,方才那种情境,我除了拒绝,难道还能顺从吗?”

    她道:“此前陛下以此事相询,我便已拒过一次,若在短短时间里改了主意,陛下会如何看我,又会如何看娘娘?”

    太后也知道她当然不能答应,答应得太快便失了矜持。真正令她警觉的不是萧沁瓷的拒绝,而是她说要离宫去方山,萧沁瓷一旦去方山,太后可就握不住她了。

    太后又问:“那你对陛下,是如何想的?”

    皇帝自始至终不曾明言过,连心迹也不曾隐晦表达,不过是些似是而非的试探言语,足够叫人生出许多妄念,又怕只是自作多情。

    萧沁瓷只好说:“我如何想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是如何想的,我不敢自作多情。”

    “哪里就是自作多情了?皇帝两次问你愿不愿意还俗,又要走了你采的红梅,你当他稀罕那两枝梅花吗?”

    在太后看来,今日她将萧沁瓷推到人前去,皇帝又不曾拒绝,几乎就已经算是在她跟前挑明了心思。最后皇帝走时隐有薄怒,只怕是因着萧沁瓷委婉的拒绝。

    萧沁瓷轻咬着下唇,并不作声。

    片刻后她方道:“陛下或许只是一时起意。”

    “一时起意也得是他先动了念头。”

    或许不是一时起意,太后知道,这话她却不能说,只道,“陛下对你是有意的,不然哀家也不敢这样试探。”

    太后意有所指,两人俱是想起了至今仍在掖庭的苏善婉,一时都有些戚戚。